大地的记忆
多年前,听说贵州龙里“有一支岳飞的后裔”的信息时,除了吃惊,便是怀疑——不可能。不管是江南还是西北,到西南都隔着千山万水,除了地域遥远与艰险的阻隔,还有一路上遭遇的不同群体的阻拦与“狙击”。岳飞的后裔,或者说是岳飞的队伍,有必要如此冒险行军与躲难吗?
带着疑问,这些年里偶尔留意岳飞遗留的一些问题,尤其是他的后裔与队伍的下落问题,才发现在全国各地有好几处“岳家寨”,都说是其后裔,或者是他的被打散的队伍的后人。于是,我知道,龙里的岳家寨有可能也是其中之一,便带着半信半疑后的某种敬意,踏访龙里的岳家寨。
岳家寨的民居
必须遗憾地说,我走进龙里大草原上岳家寨的第一印象是“否定”的,也就是说这个隐藏在斜坡间的小寨子,没有岳飞后人落脚的条件:四周敞开,田地皆是一小块一小块的,没有大江大河,更没有大田大坝,两层的木房子也没有什么别致,不用说是作为军队安营扎寨,仅是普通的农人,都很难选在这么一个平坦的开阔地落脚,因为一旦发生战争等意外,退与攻皆毫无屏障,无处可逃。但80岁的村民岳为亮开口便咬定,他们就是岳飞的后人,岳全的墓就在寨子背后,且张口就说出家族的字辈:“腾之起风之,世上名列儒。友邻为臣相,安邦定国元(院)。圣德显忠良,顺先意吉昌。光荣辉大业,秀气乃流芳。”
岳家寨的汉族服饰
我没有立即去探看岳全的墓,但我从岳为亮粗壮的胡须中看到了某种坚硬的东西,皆白的胡须一根根往外刺,仿佛无数的投枪,让人联想到岳家枪的传说,暗藏着“字辈”中的血脉与浩气。岳为亮耳背,几乎听不到别人的说话声,但当过民办教师的他明白你的意思后,就会一字一句地说:以前寨子里的祠堂里供奉着岳飞、岳云、张宪3人的雕像,寨子里的人在过年过节都去供奉,奉为祖先,十分敬仰。岳为亮的胡须粗短,他弟弟岳为芳的则很长,有股仙风道骨之气,说起话来也是不紧不慢,掷地有声,72岁了,去年才卖掉牛,如今还下田耕种,可见其身体的硬朗。他们兄弟为我们讲述了许多有关岳飞后代的事,特别是他们的前辈如何来到此地的经过与传说。
还得说起这个人,名叫岳相清,十多年前,龙里大草原进行旅游开发,附近的一些人便给游客拉马,做马的生意,但他不愿意去,原因是给他人拉马有损祖先的尊贵与荣誉,他说:“以前我的祖先征战沙场,风光荣耀,都是下属来给他们牵马,我现在却要去给别人牵马,岂不是丢了祖宗的脸!”
寨子里雕花骑马的石墩
在岳家寨采访一个下午,与十多个村民聊天,不管是文盲,还是读书人,比如曾当过记者的岳院卉,人人都相信自己就是岳飞的后人,口口相传,铭记于心。这种真心诚意的信仰与认同,让我觉得不必再去寻找什么“人证、物证”,不必多此一举了。因为,且不去说岳全的墓,着汉服的传统,传承有序的族谱与字辈,以及留在寨子里的雕花骑马的石墩,仅这种深刻的历史记忆,就已拨开层层的历史迷雾——有什么东西比这种经久不衰的记忆更能说明自己的历史传承与情感认同呢?简单地说,这种心理结构与情感记忆比镌刻在石头里的文字更能说明问题,所以说,仅靠这种穿越历史的群体记忆,便可说明他们便是岳飞的后人。假如哪天好事者进行DNA鉴定或者科学考古,确证岳家寨的人们与岳飞无关,那么,也无关紧要,无损他们“精忠报国”的灵魂与志气,因为,海会枯,石会烂,而这种族群记忆与天地同在。反过来说,如果没有这种情感认同与历史记忆,就算是父子、母女,也一样是陌路人。
你想想,中华民族能够生生不息,是不是也得益于这种镌刻在大地上、铭记于人心的历史记忆与民族情感呢。
黔南日报记者 张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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